9.2分神作中的一名醉汉与他的文明梦呓
2007年5月8日,一位台湾女诗人来到大兴安岭阿龙山猎民点拜访了玛利亚·索。这位诗人是席慕蓉,而她所拜访的玛利亚·索是敖鲁古雅使鹿部落的酋长。
敖鲁古雅是中国少数民族人口第四少的鄂温克族中的部落之一,也是中国最后的狩猎部族,在大兴安岭里独居了300多年。
而今天的故事主角既不是席慕蓉,也不是玛利亚·索,而是一部纪录片《犴达罕》中的主人公鄂温克族诗人——维佳。
维佳曾经改编过席慕蓉的一首诗《父亲的草原 母亲的河》,诗中写到,“我也是森林的孩子,于是心中就有了一首歌,歌中有我父亲的森林,母亲的河,岸上有我父亲的桦皮船,森林里有我母亲的鹿”。
作为“高原的孩子”席慕蓉变成了“森林的孩子”维佳,蒙古族无法割离的草原成为了鄂温克族的森林和驯鹿。
在今天谈论这部旧片《犴达罕》及其主人公维佳的原因,要从前不久一位收集土味搞笑视频的博主说起。
其发布了一则目前拥有30多万次浏览量的投稿视频,视频内容就是一名醉汉在绿皮火车上吞吞吐吐地说着“德国的表现主义”。他眯着眼努力回想着意大利画家,在旁人戏谑中说出了“莫迪里安尼”以及他对莫迪里安尼人体形变的赞誉。
原本可能是一则予人娱乐的视频,却在网上引起了一番议论。在网友讨论艺术与文明之时,也有人认出了视频中的这位醉汉就是顾桃导演《犴达罕》中的维佳。
《犴达罕》作为顾桃“鄂温克三部曲”之一,记录了维佳的五年以及最后的狩猎民族的故事。这部纪录片是对狩猎民族生活映像的抢救性记录。从当下再次去回看这部影片并思考个中意义时,在对狩猎文化必将消失的唏嘘之中,关于艺术、文化、文明又会多几分认知与思考。
正如顾桃导演曾说,“在这个时代,什么东西要往回走都是回不去的”。也正如维佳在这部纪录片中的那句“名言”,“如果有更文明世界的警察向我开枪,那就开枪吧”。
01
驯鹿与森林、诗歌与维佳
“犴达罕”学名驼鹿,是最大的鹿科动物,也是鄂温克语中一生与猎人相伴的动物。纪录片以“犴达罕”为名,片中却并未真正出现一只行走的驼鹿,只有主人公维佳和同伴毛谢进入原始森林寻找犴达罕的徒步过程,也只有五天四夜中发现的偷猎者留下的套子和几处犴的尸骨。
在片中能见到的是在鄂温克族瑟宾节中用于评比的鹿茸,送回山上养伤的驯鹿,以及在森林中随处跑动的鹿群。无论是使鹿还是狩猎,鄂温克族都以自然规律为基础,由而居住在山上的鄂温克人最累的活动就是抓鹿,因为他们坚持着以森林养鹿,同样也坚守着如维佳口中不能猎打“谈恋爱”的熊、不破坏动物巢穴等规则。
鄂温克族与森林、动物的相处建立在自然时刻表上,于是有了“森林的孩子”的诗歌,也有了将“篝火”命名为“涩仁达女神”的历史。
影片以一个满口脏话的醉汉坐在床边喃喃自语为始,可能会因此“劝退”不少人。但当你成功等到这位醉汉似醉似醒地开始絮叨“一个民族失去了自己的文化,就等于失去一切,失去了一切就面临着消亡”时,这位鄂温克诗人的形象便逐渐明晰起来。
无论是影片中还是生活中,维佳清醒着的时刻都不是很多。酒,是维佳想要一直说话的助兴剂,也是他在永别猎枪后的情绪出口。同样,在2003年收枪标志着狩猎生活结束之后,酒便成为了绝大部分鄂温克人的依托。于是,影片中呈现出来的,不仅是时常处于醉酒状态的维佳,也有由于寒冻和烈酒染红两颊的维佳姐姐柳霞。
维佳离不开酒,正如维佳未曾停下作诗与绘画,诗歌与绘画也离不开四季的密林、绕着撮罗子的驯鹿群,以及明月冬日与积雪冰河。片名《犴达罕》是那隐秘起来的最大鹿科动物,或许是偷猎者留下的犴骨,也或许就是维佳本人,以及以维佳为人格化的使鹿部落敖鲁古雅,像驯鹿一般,在寒冬的原始森林里行走,低着鹿角,平稳、沉静。
02
猎民点与定居点、部落与城市
300多年前,鄂温克猎民的祖先为了躲避战乱,从俄罗斯的贝加尔湖地区迁徙到中国境内的大兴安岭。后来由于生态环境恶化,加之偷猎活动的猖獗,森林物种逐渐减少。在生态移民的政策下,常年居住在山上的鄂温克人放下猎枪,搬到山下的定居点,转而谋求多种经营。部分不愿意离开大山的鄂温克人则留在山里,搭起撮罗子,以在森林中饲养驯鹿为生,流走于山上与山下之间。
从原始的狩猎生活到定居的农业生活是人类发展史中最为显著的趋势,鄂温克人这种生活方式的改变也只不过是社会进程中的一角历史。
从积极一面来看,这种生活方式的演变是社会文明进程的其中一种。但另一面向却又冷峻地指出,整体的幸福永远无法替代个体痛苦的事实。从狩猎到定居带来的不仅是生活方式的转变,也是旧习惯不断被磨灭的过程,包括语言、服饰以及习俗种种。
纪录片中也指出了另一个问题,即偷猎。原始的鄂温克人以狩猎为生,但同时也恪守着自有的一套自然规则。而当原为猎民的维佳看到偷猎者留下的犴骨时,当由于偷猎带来物种破坏等各种原因迫使鄂温克人移居山下时,不禁要问,何为文明?
《犴达罕》记录维佳的第三年,维佳妈妈为了给维佳找媳妇管住他喝酒,登了征婚广告,于是维佳在找到女友后离开了东北的森林来到了南方。他剪成了短发,换上干净利落的短袖,在女友监督下也开始减少喝酒的频率与度量,维佳的“森林”变成了“海浪”。
海浪,蓝天的唇,轻轻地亲吻着海上观音光辉的脚。(维佳在三亚写的诗)
而正是在这一过程中,影片展现了全片中维佳最为“憋屈”的时候,即坐在桌前学英语。维佳的格格不入并没有在潮湿温热的南方城市得以舒缓。第五年,维佳为女友把他送到病院的事而难过,正如他之前由于不适应城市生活而放弃在京学画,重新回到森林那般,维佳一个人又再次回到大兴安岭。
03
狩猎文化、艺术与文明
导演顾桃跟随父亲顾德清的足迹,从2005年开始扎根于敖鲁古雅,先后拍摄了《敖鲁古雅·敖鲁古雅》、《雨果的假期》和《犴达罕》三部曲,用影像记录下鄂温克族的语言、民歌、节日、服饰以及最后的使鹿文化,烙印着人类学的色彩。
但打开这一系列纪录片后才会发现,其并没有溢满民族志的雄心勃勃,反而是以一种最为朴素客观的镜头记录下这段历史与文化,就像八十年代顾德清用摄影和文字进行记录的那般纯粹,同时也无情地印证了父亲关于狩猎文化将会消亡的预言。
当然,关于狩猎文化必将消失已可能不再是什么预言,而已经是为数不多的鄂温克人都已经全然接受的事实。但如果有比这更可悲的事情,那也许会是将有越来越多的人并不知道与了解这段消失的历史以及随之逝去的文化。
从弓与箭的文化环球,来到了原子弹时代。他们把我抛出去,我们的文化正在消失,语言和制度也在消失。还有四个猎民青年,被带上了法庭。这是对狩猎文化末日的审判,审判吧,审判!(维佳在大兴安岭写的诗)
因此,影像价值就在于创造,也在于记忆与重温。《犴达罕》正是让我们记住了维佳,记住了驯鹿与大兴安岭,也记住了敖鲁古雅和鄂温克,并让我们在不断重温之中去领悟每一位鄂温克人融于骨肉的诗意,以及感受每一种文化与文明在进化过程中的萌芽、繁盛与一点点的消亡。
影片结尾,维佳站在雪地里,仍然醉醺醺地指着远方,顿顿地念着那句让人记忆深刻的名言,“如果有更文明世界的警察向我开枪,那就开枪吧”。但相比于这句名言,他的另一句话反而来得更加重实,“现在社会进步了,那我得背着点手”。
回到视频引起的网络中,大体也是关于文明与艺术的讨论,可是文明与艺术的评判标准如何界定,又由谁定义呢?
正如维佳的所谓“清醒”时刻寥寥无几
关于什么是文明,什么是艺术
又会有多少明晰清醒的认知与评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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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韩 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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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胡 淼